原来房间的墙并不薄,武昌大可以和庄臣心安理得放肆一些。庄臣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像两头逃离养殖场的鹿,一路狂奔,来到水与草之地。武昌报复性地放大鹿鸣,庄臣听见自由的召唤也兴奋起来。丰茂的水草从饭桌、椅子、地板、拖鞋、床单、枕头上疯长出来,远在天边的海市蜃楼,红墙抱城,城楼之上,琉璃瓦反射金的光,武昌看见外婆心爱的红木八仙桌摆上城楼,庄臣看见父亲心心念念的外国女人们侍立桌子四角,水与草之地,奶与蜜之地……福地的幻景转瞬即逝,武昌悲哀地发现,他们的亲热并没有因为疏离而激越。庄臣的手指们对武昌的不安一无所知,但对武昌的身体熟门熟路,也因为熟,身体固若金汤,腹地不再轻易塌陷,腹地以下的水潭迟迟没有结束枯水期。庄臣加大力道。武昌两条胳膊牢牢环住庄臣,想象那是父亲的臂膀腰肢。武昌抱着假想的父亲,想到老年大学里的母亲,母亲牵起另一位母亲的时候,是否想过那可以是另一位父亲?母亲也好多年没拍照了,家庭影集里都是年轻时代的留影,在埃菲尔铁塔,在卢浮宫,在富士山,在伊瓜苏大瀑布,在好莱坞,在柏林墙,在万里长城等等照相馆的布景前,都太年轻了,不适合做遗像,容易产生“英年早逝”的错觉。这些照片曾在九十年代的婺城小学教职工宿舍广为流传。彼时翻看家庭影集这项大众娱乐活动还没有随着传统照相业的衰落而式微。家中来客,主人泡了茶,和干果盘一并捧出的就是一本家庭影集。客人就看一看这家人都去过啥地方,和什么人合过影,基本都是家喻户晓的景点,以及学校、工厂的大合照,偶尔有几张不在风景区拍的人物照,大概率是因为旅游回来胶卷没用完,赶在送洗照片前在家门口的花坛或者外墙前面拍一拍。相册传阅过程中难免发生遗失照片的事故。母亲逢人就问,你看没看见我的照片?升旗仪式的那张,上个星期都还有的……母亲找照片是真,昭告天下她仍不乏暗恋追求者的机心也不假。后来母亲从父亲的牛仔裤里翻到一张吕淼的单人照,吕老师头绑方巾一身绿衫,外穿绣花红肚兜,水水灵灵,典型江南水乡的江南女子。母亲也是逢人便讲,你说稀奇不稀奇,吕淼老师的艺术照居然跑到我们家老杨裤兜里,要不是我细心,差点就泡水池洗烂啦。边说边掏出吕老师的照片做巡回展。卧室门的拆除标志着母亲彻底和父亲决裂,却意外在门与衣柜的夹缝里找到了那张升旗仪式上的全身照。照片上的中年女人面带微笑,身披绶带,手捧奖状,意气风发,光荣伟大。母亲捡起照片撕个粉碎,丢进抽水马桶冲走,不料堵了下水道,破碎的微笑、绶带、奖状和母亲一齐泛上来,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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